立即注册 登录
汉山 返回首页

夺标的个人空间 http://www.hanshan.info/?1265 [收藏] [复制] [分享] [RSS]

日志

从《陌上桑》到《羽林郎》,胡姬完胜秦罗敷

已有 1412 次阅读2015-10-31 13:20 |系统分类:汉语知识 | 宽屏 请点击显示宽屏,再点击恢复窄屏 | 动漫全图 如只见部分动漫,请点击显示全图,再点击恢复窄图



从《陌上桑》到《羽林郎》,胡姬完胜秦罗敷——汉代女人那些事儿 转载▼
昱言,子夜歌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说:“爱玲像是陌上桑里的秦罗敷,羽林郎里的胡姬,不论对方怎样的动人,她亦只是好意,而不用情。”不止是胡兰成,很多人都喜欢把《陌上桑》和《羽林郎》这两首汉诗并举,把秦罗敷与胡姬并举,然而在我看来,二者有着天壤之别。自然,《陌上桑》和《羽林郎》都带有一点虚幻的色彩。若要较真起来,秦罗敷和胡姬的丈夫究竟存不存在,秦罗敷为何会在外采桑,胡姬一个当垆卖酒的劳动者怎么能穿戴得如此之华丽……可推敲之处太多了。然而,仅从她们的行为来看,我力挺胡姬完胜秦罗敷。
 
《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 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羽林郎》: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银鞍何煜爚,翠盖空踟蹰。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
 
《陌上桑》里很为人津津乐道的一点在于对罗敷美貌的侧面描写:“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这和后世的唐传奇《霍小玉传》里的“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射人”颇相像,确实是比直写来得妙趣。我曾经很不喜欢《诗经》里的《卫风·硕人》里那几句得后世盛赞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觉得很物化、生硬,没有贯通,就好像是抓一把萝卜白菜拼成的一个美人。然而前几日读了叶嘉莹先生的《词之美感特质的形成与演进》,她对此的解说是:“这是古代农村的民谣,最朴质地形容美女的话。他们每天就看见这些个动物,这些个植物,所以就用这动植物把美女形容一番。”好吧,原是我愚钝了,本就应该结合背景来分析文学话语的。这就像是《日出》里的顾八奶奶拙劣地夸陈白露:“白露,我真佩服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夸你好。你真是个杰作,又香艳,又美丽,又浪漫,又肉感。”看来,到了汉代,人们的心思已经比只知野草爬虫的诗经时代活络多了。至于两者的服饰描写,但凡不是贾宝玉那样眼中无衣饰这类俗物,只看“罥烟眉”、“含情目”的痴人,都是会注意到的。人靠衣装马靠鞍,美人着美衣,就像《桃花扇》里说的“香君天姿国色,今日插了几朵珠翠,穿了一套罗绮,十分容貌,又添二分,果然可爱”。我说,这两首诗写容貌最妙之处就是它们把秦罗敷和胡姬都放在了劳动状态中。一来,劳动使得她们呈现出的是一种四凤式的流动的鲜活健美,而不是后世闺阁女子的那种蘩漪式的阴郁的幽约细美。二来,对于审美者而言,劳动中的女子,不会注意到审美者的审视,她们自顾自地劳动,不断地变化姿态举止,反倒能让审美者饱览全貌。想象,秦罗敷低头采桑、胡姬低头提壶续酒,那一低头的温柔,她们来回行走时飘扬的翩翩如蝶的衣袖裙带,顾盼间耳上的珠子打秋千一般飞舞……啧啧啧,看官可以自行脑补。但是无疑的是,秦罗敷和胡姬都是美人。
我第一次读到《陌上桑》,是初中时在一本所谓的“尖子生”语文阅读里。第一道题目就是问《陌上桑》的另一个名字叫什么,我晕,这就是对“尖子生”的要求吗?翻看答案,唤作《艳歌罗敷行》。彼时我不知《艳歌行》是乐府诗名,只是觉得“艳歌”那么柔媚,罗敷却一点不柔媚。她只让我觉得可怜,又可悲。
《陌上桑》和《羽林郎》,都普遍地被扣上了一个“下层劳动人民不畏强暴,反抗上层权势”的大帽子。她们也确实反抗了,那么这两种反抗哪一种更激烈一点呢?乍一看,是秦罗敷,因为她一开口就爆出一句“使君一何愚”,铁骨铮铮,何等气节!而胡姬则显得有些慢热。但是再探,就会发现,秦罗敷从“使君一何愚”之后说出来的话就很可笑了。上学期建华兄提到过这个,说汉代夸富夸夫成风,秦罗敷的丈夫若真如她说的这般富贵,她又怎么会亲自出来采桑?可见是吹牛的。当时,适逢我在读《柳毅传》,于是我便胡思乱想,秦罗敷和她丈夫,会不会像《柳毅传》里的龙女和泾川龙子那般,丈夫花天酒地,夫妻不睦,于是她被赶出来采桑。只可惜秦罗敷遇到的是轻薄的使君,故而得撑着面子强说好。若她遇到像柳毅那样的谦谦君子,说不定就能真相了……这当然是我在YY,不过秦罗敷和她丈夫的关系的确值得推敲。我们就当秦罗敷真的有这样一个富贵的丈夫,那么,有两个问题。第一,秦罗敷是“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而她丈夫已经“四十专城居”了,那么,秦罗敷必然不是她丈夫的原配。她或是续弦,或是妾室。两人年龄相差近二十岁,这可不是在老夫少妻生活美满幸福的例子一举一大把的现代,这是在汉代呀,很难说秦罗敷是幸福的。第二,秦罗敷啰嗦了一大串,讲她丈夫的官职用度相貌品行,可是,何曾有半个字提到她丈夫是否对她真心相待,夫妻感情是否美满恩爱?好比萧衍《河中之水歌》里的莫愁,在夫家享尽荣华,生了儿子巩固地位,可是最末,还不是幽幽道出一句:“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这样看来,秦罗敷以夫君优越条件作为“却辇”的说辞,实在是很苍白的。
胡姬让我想起了尤三姐。首先,胡姬的美,和秦罗敷的美绝不是一回事。李白《少年行》中有“落马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如安兄曾经以一贯的“含蓄的猥琐”之风格对此解说道:“胡姬可以把男性的消费潜能最大程度地挖掘出来。”《大明宫词》里武三思说过:“女人的美分几种,一种热情似火,就像胡姬摆动的肚皮;一种柔情似水,就像早就喂了鱼的魏国夫人;一种矫情似狐,妖媚惑主,如韦氏。而最高级的恐怕要算是风情万种,缠绕不去,如同我们对面的那种美景…… ”酒肆里的胡姬,其实就是女招待,不完全是良家妇女。她们是“豆腐西施”,是活招牌,职业要求,她们是得带一点挑逗和撩拨的。不过,大概汉代的胡姬还木有唐代时那么开放,她不像尤三姐那样,什么话都说得出。尤三姐也不是贞洁烈女,她是失过足的,很懂得如何利用美色来控制男人。敞着怀,松松挽着头发,在灯下柳眉笼翠、檀口含丹的尤三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再者,胡姬是慢热型的,她不像秦罗敷那样一开始就发作,导致锋芒太露而后劲不足。冯子都向她要酒要菜,她只是不动声色,照旧服务。他是不怀好意,但他毕竟没有开始行动,就算是正当防卫,也必须是在侵权过程中。为顾客服务本就是胡姬的本职工作,她是“春日独当垆”,她不去谁去?何况他是顾客,顾客就是玉帝啊,胡姬怎能得罪“玉帝”?胡姬的爆发,从冯子都的动手动脚开始。腐肉长得越深,挖除得也就越彻底。尤三姐亦然,还是举《贾二舍偷娶尤二姐尤三姐思嫁柳三郎》一回为例,尤三姐原本是和贾珍“二人正吃酒取乐”,然而听到贾琏说要把她配给贾珍时,她便站起来,指着贾琏骂。胡姬与尤三姐,都是性感的尤物,难免会带有一些轻浮,但她们是有底线的。
“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这一句在释义上,我看到了两种解释。一种解释为:冯子都送了胡姬一面青铜镜,把它系在胡姬的裙子上。胡姬不惜把裙子撕裂解下镜子,更是不在乎拼出低贱的生命来与冯子都抗衡。另一种解释为:冯子都送胡姬一面镜子和一条红罗裙,胡姬假装顺从,说您都不惜用这样贵重的红罗来赠我,我又怎么能用我这低贱的身份来端着架子不答应您呢?我心仪后者,因为这一种解释让我想起了莫里哀《伪君子》里的桃丽娜,面对虚伪的答尔丢夫,她揶揄,却不直骂,一是巧妙,二是无奈。因为答尔丢夫是主,她是仆。三是不屑,对付伪君子,花大力气骂他都是浪费口水。卡尔维诺的《牲畜林》里,搜刮村庄的德国士兵是被一只偷鸡的坏野猫给弄死的,没有人为搀和,因为不愿脏了自个儿的手。这三条对应到《羽林郎》里,也是契合的。《羽林郎》开篇就说:“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国人对于真正的奸佞枭雄或还持有一些肯定,但一贯是看不上狗穿皮裤的小人的,和他们较真都不屑。胡姬最后那一句“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无关胡兰成所谓的“好意”,实在是带点嘲讽的,冯子都何尝是什么尊贵的“金吾子”!想来,听罢这一席话,冯子都的狼狈,不见得会逊于答尔丢夫。
胡姬拒绝冯子都的理由,两句话,就可以甩啰嗦了一堆的秦罗敷好几条街:“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这里平白无故地冒出了一个胡姬的丈夫,不知是否真的存在,但至少,胡姬谈到了“情”, 以情拒人,比起炫富的秦罗敷,踏实多了。相似的话,尤三姐也说过:“我如今改过守分, 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 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古艳歌》曰:“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秦罗敷满眼满心的那些荣华富贵,到了胡姬这里,却是“银鞍何煜爚,翠盖空踟蹰”,一个“何”,一个“空”,全然不入其眼。她是重情之人。
这两首诗都是把故事说完即休止,使君与冯子都的话想必是被噎了回去。但是,秦罗敷和胡姬又是什么感受呢?前一阵“我们的价值观”讨论得很热烈,于是我又想,秦罗敷更像是一个坐在宝马里哭的女人,而胡姬则像是一个坐在自行车上笑的女人。胡姬的快乐是真实的,秦罗敷,谁知她归家去后,是不是“归来懒傍妆台”呢?
 
后记:前年上古文一的时候,伯卿兄基本上都在讲先秦文学,足足讲了一个月的《离骚》,到后来只能把汉代文学给一笔带过了,所以我也没有跟进阅读相应的文本。过了大半年,我发现连小学生都在背《涉江采芙蓉》,大惊,这才慢慢地看起了汉诗,虽然看得不多,却很喜欢。是,汉诗不如魏晋诗、唐诗那样成熟,可是成熟的未必是可爱的。现在很流行一句话:小时候觉得幸福很简单,现在觉得简单才幸福。文学的陌生化,一直是我觉得又好又不好的。杜甫《北征》里有:“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衣服补得太多次,图案就扭曲了。文字修饰得太多,刻意求奇,也就不辨本来面目了。我很喜欢汉诗那种简单质朴的句式,如《古诗十九首》里的“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饮马长城窟行》里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最显明的,是“我”与寄信人的情谊,可是“客”若无情,寄信人怎会将信交托于他,他又怎会千里迢迢把信带来给“我”。句式虽简单清爽,可该显的该隐的一点不差,情致在其中酿得绵延悠长。在这一点上最佳的便是《四愁诗》,四重难以契合的枘凿,如层层推开的水波纹,个中情致实在动人婉转。即便过了一千多年,李渔《风筝误》里的韩世勋还写道:“伤心徒赋四愁篇。”除了句式,还有叠字。那些“皎皎”、“盈盈”、“杳杳”、“萧萧”,个个让我着迷。前几天,如安兄让我们思考李清照《声声慢》里叠字的意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就像是在最近的细雨中浸透浸湿的青石板上的青苔,滑腻腻,黏哒哒。汉诗的叠字,不粘不滞,圆美流转,像是奶茶里的珍珠圆子,带一点弹牙的震动。汉诗的哀伤不是祥林嫂式的,她哀伤她的,你看你的,纵使亲近,也不沾染,是“我哀伤,你随意”,但其实你是“随意”不起来的。
    这篇文章我本在上周就已几近写完,然而硬盘上的飞来横祸让我丢失了它。只得慢慢弥补,尽力修复原样。今儿是妇女节,正适合YY女人那些事,无关学术。哈哈。


鲜花

真棒

玩闹

同情

看看

困惑

震惊

bad

评论 (0 个评论)

facelist doodle 涂鸦板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立即注册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汉山网    

GMT-5, 2024-4-18 18:51 , Processed in 0.044117 second(s), 1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