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4 16:49:22)[url=]转载▼[/url]
墙里秋千墙外道 比起闺阁文字,闺阁身影往往引发更多的绮想,“女子行乐图”也正是由于能满足这种想象而成为历来广受欢迎的绘画题材。因为比起文字记载,我们更喜欢在画卷之中直接“看见”古代闺秀在墙里墙外的丰姿千状。
这种行至的神秘感,很大程度上也为女子缠足对其活动空间的局限所强化。传说缠足最初是一位南唐舞女窅娘引领的时尚。朱熹在福建实行官方推行后逐渐成为一种风俗,他的本意正是要借此强化男女内/外界限。在明末清初的江南,这一风俗早就固定为良家髫龄女子最重大的一件正事。缠足一般从六七岁开始,伴随着特有的仪式、复杂的过程和酷烈的痛楚。从现代观念来看待缠足这件事,自然会抱着谴责的态度将其视为一种禁锢和残害女性的陋习,并对小脚女人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高彦颐率先掀开了这重观念之“帘”,试图通过当时女性的自我感受来重新观察,而她从中看到了自豪和满足、意义和尊严:首先,一双漂亮的小脚是自己可以把握的美,代表个人意志和努力的成功,通常被表述为:“相貌平庸是天生的,小脚缠坏却纯是懒惰。”其次,一双缠得很好的小脚是阶层区别的标志。名妓柳如是初见钱谦益时,就穿了一件文人袍子,又特意要将小脚从袍下露出,着意让自己区别于一般艺妓。胡石兰在中年因家境败落而不得不以巡游塾师为生的时候,也无限怀念“小鬟扶我傍花阴,弓鞋怕溜苔痕翠”的昔年深闺生活。第三,缠脚是一种女子独有的手工,而缠过的脚本身就是女子引以为傲的手工作品,连带着当然还有精美的绣鞋。因此,绣鞋被广泛地用来作为加强女性间友谊的纪念物。一位马夫人对女友赠鞋的回赠诗写道:“金莲小瓣坠瑶池,想象深闺结绣时。无限巧心劳远寄,露多不忍下阶墀。”莲足、弓鞋和娇软的步态,对男性而言固然充满着一种性的吸引力,对女性自己而言却也是娇羞体验自身魅力的一个焦点。女性诗歌里从来不乏对莲足的颂扬。沈宜修的小女儿叶小鸾就用“联珠”体写过一首名为《足》的诗“盖闻步步生莲,曳长裙而难见;纤纤玉趾,印芳尘而乍留。故素縠蹁跹,恒如新月;轻罗约婉,半蹙琼钩。是以遗袜马嵬,明皇增悼;凌波洛浦,子建生愁。”自然流露着开始留意并陶醉于身体之美的少女情怀。宜修赞叹并接着联道:“盖闻浅印苍苔,只为沉吟独立;绕闻环佩,却因微动双缠。故窄窄生莲,东昏于斯娱美;纤纤移袜,陈思赋其可怜……”而徐媛也用对足的赞美与她所亲近的名妓、歌女表示亲昵之情:“楚楚妖娥肌胜玉,莲花步步香飘縠”,“双弯娇衬步莲生,一束蛮腰舞掌轻。”从高彦颐的这一瞥中,我们的确没有看到需要去给予同情或鞭挞的东西。相反,她们似乎更像是在“莲足”的创造和拥有中享受着一个富有意趣的世界。37
对于女子的丽影,我们首先注意到的往往是她们的装扮。明初朱元璋崇尚俭朴,在服饰方面的禁令也颇多。但到了明末,经济发达而国运不振,社会风气越来越趋向于奢靡浮华。江南地区的名门望族、富豪士绅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争奇斗富尤其蔚然成风。“吴制服而华,以为非是弗文也;吴制器而美,以为非是弗珍也。四方重吴服,而吴益工于服;四方贵吴器,而吴益工于器。是吴俗之侈者愈侈,而四方之观赴于吴者,又安能挽而之俭也。”38奢华消费成为士绅缙商炫耀社会地位和家势财力的方式,妇人的服饰自然更是趋向于华丽精巧,尤其是商贾阶层的“妇人无事,居垣修冶容,斗巧妆,镂金玉为首饰,杂以明珠翠羽,被服绮绣,袒衣皆纯采,其侈丽极矣!”39湖州地方的女子更不满足于一般的金玉,“以前富贵家,女妆止重金宝,今仍制巧样,金宝却束之不用,别用珠翠珊瑚奇巧等物。”40就是普通人家的妇女也被这股奢靡之风引发了对奢侈品的强烈欲望,“家才担石,已贸绮罗;积未锱铢,先营珠翠”41。至此,明初那些“首饰钏蠋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银”的俭朴约束完全荡然无存了。而且更替也快,“留都妇女衣饰,在三十年前犹十年一变,迩年以来,不及二三岁”。42甚至“在东南地区,生员、富裕人家和士大夫都像女人一样,穿着红色和紫色的衣服”。
然而,在这样奢靡的风气中,那些知书识礼、富有才华的士族闺秀们却展现了迥然不同的风仪。当初“蕉园七子”泛舟西湖之上,飘然一叶,清鬓淡服,令西湖画舫上的一般艳俗女子自惭形秽:“是时,武林(今杭州)风俗繁侈。值春和景明,画船绣幕交映湖溽,争饰明挡、翠羽、珠髾、蝉縠,以相夸炫。季娴独漾小艇,偕冯又令、钱云仪、林亚清、顾启姬诸大家,练裙椎髻,授管分笺。邻舟游女望见,辄俯首徘徊,自愧弗及。”44柴静仪有一首诗写给她的儿媳朱柔则:“偶来香阁里,看尔试新妆。云髻偏宜小,春衫不用长。病犹勤组绣,贫不费词章。尤喜能操作,依依井臼旁。”45诗中很明确地教导儿媳:诗书词赋和操持家务同等重要,而服饰和发式则尤宜简约朴素。又如在叶绍袁对亡妻的回忆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沈宜修这位女诗人毫无脂粉俗气:“浓眉秀目,长身弱骨,生平不解脂粉,家无珠翠,性亦不喜艳妆,妇女宴会,清鬓淡服而已。然好笑谈,善诙谐,能饮酒。”46还记得《红楼梦》中薛姨妈说宝丫头“古怪”,从来不爱花儿粉儿的。有一次,薛宝钗看到未来的弟媳邢岫烟佩戴玉佩的时候,马上教导她要懂得随分从时,不事攀比,并拿自己做比,尽管家里这些“没用的东西”也有几箱子,但却从来不作这等艳饰。其实我们从薛宝钗之前的一首吟海棠的诗中就可以察知,在她心中,“淡极始知花更艳”才是大家闺秀“珍重芳姿”最有身份的方式。我们在画卷之中所看到仕女装扮,大都出于画家自己的经验和想象。而这些想象往往不无“以全概偏”、以普遍性消除特殊性的特点—这也正是我们“看”的时候需要撩开的一重“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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