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健 2016-01-14 18:31 来自 私家地理尽管对进入这个封闭的国家早有心理准备,我的自由仍比预想中被“剥夺”得更快。事实上,刚离开乌兹别克斯坦边境办公室,尚未踏入土库曼斯坦的国境线,我便被无情“监管”了起来——一个背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的土国士兵以一美元一百米的车资,将我带至隔离区的另一头,开始了冗长乏味的入境查验。在耐着性子满足了一众土库曼官员对外国人家什的好奇心之后,我终于踏上了这个传说中最为隔绝的国度之一。
图拉别克哈努姆陵墓前,前来朝拜的人群络绎不绝
玉龙杰赤:王朝残照
在历史的洪流中这片地区曾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花剌子模,其旧都便是我们进入土库曼斯坦后的第一站,位于西北地区的古城玉龙杰赤。作为中亚史上显赫一时的王朝,花剌子模的过往令人玩味。它公元前4世纪立国,在之后1000多年的岁月中,长期依附于周边的强大势力,直到契丹人所在的西辽日渐式微,方才迅速崛起。玉龙杰赤凭借极佳的战略地位,一度掌控着丝绸之路中段。可是,千余年的属国身份,并未给花剌子模人带来多少韬光养晦的涵养:13世纪摩柯末即位,四下开战,极度膨胀中终于引火烧身,为成吉思汗所灭,玉龙杰赤也在蒙古人的屠城中一蹶不振,再未恢复元气。
如今的土库曼斯坦奉行中立的外交政策,甚至连国歌亦被命名为《既独立又中立的国家》,多少同历史的阴影不无关系。曾经的都城玉龙杰赤,经历苏联统治时期分而治之的民族政策,被逐渐边缘化。滥垦的农田和滥修的道路将古城格局破坏殆尽,路边轮廓尽失的废墟们,孤寂地立于烈日之下,陪同我们的司机帖木儿说,那些,曾也是丝路上的一座座城关。
真正值得一看的是以图拉别克哈努姆陵墓和古特鲁克帖木尔宣礼塔为代表的几处世界遗产,据说是极少数未被苏联擅长暴力修复的专家们所染指的中亚古迹。前者与中亚常见的陵墓颇有不同,充满了天文学色彩和神学象征,例如,穹顶的365块细瓷代表了一年的每一天,穹顶下的十二扇大窗代表了月份,空间构造美感十足。相距不远的古特鲁克帖木尔宣礼塔,高耸挺拔,砖土砌成的塔身刻有雕花及镶贴青瓷,听闻下来竟是中亚最高的古代宣礼塔,不禁侧目。
旁若无人的骆驼是穿越卡拉库姆沙漠时最常见的风景
行走间可见络绎不绝的当地人前来朝拜。以女性居多,将手绢或头巾覆于石棺之上,再绕行数圈,祈求福祉。她们身着颜色鲜艳、领口精心绣制的长裙,头巾、发辫还有发梢上的各种装饰显现出精打细扮。出人意料的是,土库曼的姑娘们并未如其他几个“斯坦国”的女性那般保守,当我半举起相机,尚在犹豫是否会引来她们的不悦时,对方却大方地摆起了pose,甚至主动希望合影。正如帖木儿所言,土库曼斯坦的穆斯林们,多半已世俗化了。
这座有着湖绿色穹顶的花剌子模王朝君主的陵墓,是玉龙杰赤最有特色的建筑之一
达瓦札:地狱之门
帖木儿将我们放在公路旁的一个茶馆,独自出去准备晚上露营的伙食。
这里是达瓦札,位于卡拉库姆沙漠中部的一个小村庄,居民绝大部分是仍保持着半游牧生活状态的塔克族,凭借猎鹰和土狗,在贫瘠的沙漠里与野兔搏斗。环顾四周,除了数间泥土坯起的房子,还有几顶油布帐篷,被风刮得吱啦直响,用来固沙的麦草到处散落,沙漠似乎瞬间便能将这里的一切吞没。
在土库曼语中,“达瓦扎”意为“大门”,当地人称这里为“地狱之门”。1971年,前苏联的科学家在勘探村子附近沙漠里的石油资源时,不慎钻到了地表层薄弱的天然气田,所有设备和营地顷刻塌陷,消失在巨大的坑洞之中。为防止洞中的有毒气体扩散,专家们决定将其点燃。起初以为几星期后自会燃尽,可这一烧便持续了40多年,如今形成了一个火山口似的深坑。村里人以此为业,靠坑吃坑,路边随意支顶凉篷便成了所谓的游客中心。
只是这条财路能维持多久尚很难说。2004年,前总统尼亚佐夫的专机飞越卡拉库姆时看到达瓦札的贫穷,指示道:“下次经过,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景象。”谁知底下人竟会错圣意,开着推土机将达瓦札夷为平地,世代生活于此的村民刹那间内流离失所,只得另寻一处总统航线外的地方,重建家园。现任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亦下达了相似的命令,熄灭“地狱之门”的火焰,重新填埋以增加附近天然气井的气压从而提升产量。
在达瓦扎“永不熄灭”的气井之前,人们焦急地等待夜色降临
产量究竟有无提升,我们不得而知,可茶馆的开价却是飙升得真切。与玉龙杰赤人的坦诚相比,塔克人待人接物的热情中,更多了几分铜臭味。有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削瘦男子抢先上来搭讪,边握手边介绍说他叫托姆,但得知我们并不需包车前往“地狱之门”后,神情顷刻便转为不掩饰的失望。闲谈中得知他是俄罗斯人,或许应称之为“俄罗斯流民”,在如土库曼斯坦的前苏联国家并不罕见,苏联解体后一小部分俄国人被划在新的国界之外,客居异乡,在中亚各国的“去俄罗斯化进程”中,遭到排挤和歧视自是难免。问他为何不回故土,他指着角落里正在做土式馅饼的女人,挤出一句生硬的英语——家庭。这多少令谈话变得有些沉重,他只有二十多岁,却像活了大半辈子般苍老。托姆在这里生活了十年,除了妻子,却一直无法真正被当地人接受——于中亚人来说,民族与历史总是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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