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 景 淒 涼 的 于 鳳 至 ----我給張學良的夫人于鳳至當看護的日子 洛杉矶 芳玲 在中國現代史上,張學良的名字是個抹不去的記憶。因著西安事變,他的名字在神州大地家喻戶曉。因著他同趙四小姐的轟轟烈烈的情愛,他成為文學藝術作品中不衰的主角。然而在這場人生的悲喜劇中,還有一位主角,其存在一直被忽略了。她就是張學良的原配夫人于鳳至。人們只知道她四十年代來到美國,一直低調地生活在洛杉磯,既沒有回過臺灣,也沒回過大陸,直到過世,骨埋異鄉。筆者多少年來一直想探究於鳳至的晚年生活,日前有幸得知好友芳玲女士早年闖美時曾給於鳳至做過兩年看護。一個春日融融的上午,借著加州明媚的陽關,在芳玲女士漂亮的洋房中,我們聊起了這段往事,一窺於鳳至淒涼的晚年。----樊美筠。 由张黎执导,李雪健、文章、小宋佳等主演的电视剧《少帅》正在几大卫视热播。在最近播出的剧集中,文章扮演的15岁的张学良与小宋佳扮演的18岁的于凤至遵奉家人之命结为夫妻。有关张学良与于凤至的情感故事,亦成为不少观众关注的焦点。作者孟芳琳,1987年在美国洛杉矶加州国际大学攻读计算机硕士学位时,曾经给于凤至当过管家和护理,亲眼目睹了这个传奇女性的晚年生活。
尽管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但有一幅暗淡的画面却始终定格在我的脑海:疏星点点的深夜,在美国洛杉矶好莱坞山上,一幢平层别墅里,我搀扶着下肢几近瘫痪的老太太去了厕所,回到床上。老太太再也睡不着,倚靠着床头,失神的目光蒙着一层白翳,空洞地注视着窗外无边的黑夜。
我知道,她已经这样眺望了快五十年。她能望到太平洋的彼岸吗?床灯下,稀疏的白发微微颤动,我知道她此刻心潮难平。她在想什么?当年东北大帅府的锦绣繁华?九一八事变的铁马冰河?还是陪伴丈夫在溪口、沅陵的幽禁岁月?
她就是于凤至。像一颗来自久远的彗星划过夜空,在行将陨落的时刻,发出最后一道耀眼的光芒。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人生轨迹与她有了交集。
八十多岁时神态依然威严
坚持要别人称她“张太太”
1987年,美国洛杉矶,翻遍当地华文《世界日报》,我在角落里发现一则招聘启事:好莱坞山华裔老人急征管家,夜间护理,提供食宿,月薪600美元。
第二天一早,我迫不及待地请朋友送去面试。雷克瑞治路2904号。开门的是一位叫郑太太的中年妇女,操一口台湾腔国语,领我进了餐厅。餐桌旁的轮椅里坐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皮肤白皙,形体消瘦,约摸八十多岁,有白内障的眼神显得有点茫然,但精神不错,紧闭的嘴唇透露几分威严。
她看着我,发问,一口纯正的东北口音:“你是从中国大陆来的?”
“是的,从上海来的。”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她是谁呢?
“我是张太太!”
张太太是谁?我只好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哪位张太太?”
“这你都不知道?”她显然有些不快,“张学良,你知道不?”
哇!我恍然大悟,连忙说:“张学良将军?当然知道。那您老就是,于——凤——至?”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后来我知道,她十分在意“张太太”这个称呼,即使1963年与张学良离婚后,她仍然坚持要别人称她为“张太太”。
接下来的面试就容易些了。老太太发问:“你读过大学吗?”
“读过。”
“哪所大学毕业的?”
“上海复旦大学。”
她指指自己的胸口说:“我可是读了东北大学文法科的。”
我苦笑一声,心里说,那是自然的,东北大学不就是你老公创办的吗?
“好吧,大学不怎么的。那英文懂吗?剑桥大学怎么说? 牛津大学怎么说?写下来。”她把餐桌上的纸笔推到我面前。
当我写完后,她端详着,嘴角露出笑容,说:“你录取了!”
最喜欢听人说大陆老百姓
至今还牢记张将军张夫人
跟老太太卧室相通的一个小房间就是我的睡房,只要老太太床头的铃声一响,我就必须立刻起身,搀扶她或是上厕所,或是擦身,或是喝水。平时她的起居饮食十分简单,早餐总是牛奶、面包。中午、晚上就更简单,因为牙口不好,永远都是猪骨头熬的浓汤放在冰箱里结冻,需要时挖几勺,放些菠菜、西洋菜等绿叶蔬菜加热熬烂,这样就面包吃。
老太太最喜欢听我说大陆的老百姓至今还牢记张将军,牢记张夫人。说到“西安事变”,她笑了,话匣子打开了。
于凤至字翔舟,父亲于光斗早年开烧酒作坊,发迹后富甲一方,任吉林怀德县商会会长,曾经慷慨资助过被官兵追杀的草寇张作霖。张作霖入主奉天以后,向于光斗面谢,在于府中见到美丽贤淑的长女于凤至,占了卦帖,说有“凤命”,便力主为张学良订下终身。俩人于1916年完婚,其时,张学良只有15岁,于凤至年长3岁。张学良参与父亲的军机大事,四处征战,她以长媳身份留守大帅府,协调张作霖几个夫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内务。待到1928年6月4日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死,她毅然挺身而出,与五夫人一道隐忍悲痛,秘不发丧,巧与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周旋,使张学良得以秘密潜回沈阳奔丧,并于无声中完成东北军政大权的移交。之后,她又全力支持张学良“易帜”,并在张学良诱杀杨宇霆、常荫槐等亲日元老派的策划中,起到他人不能取代的作用。
但是,这个世界在男人眼里,也许都是权势和金钱,而在女人眼里,只有一个字:情。从老太太的讲述中,我能感受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跟张学良这个男人的情义。
写信问候张学良望再见一面
得到的却是简单平淡的回复
有几天,张太太的神情显得十分焦躁,总是叮嘱我去门外的邮箱查看有没有来信。
郑太太告诉我,原来在我到来的前两个月,也即1987年7月份,于凤至从报纸上看到蒋经国在台湾宣布解严,已经有一些国民党老兵前往大陆探亲,她眼前一亮:被蒋介石幽禁了五十年的张学良应该可以彻底获得自由了吧?
于是,她立刻托人写信寄到台湾。信中,她向张学良倾诉四十多年的分离相思之苦,希望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这是俩人于1963年离婚后的第一次通信,深情款款,不能自已;嘱愿切切,只盼归鸿。
9月底的一天,我在邮箱里见到一封从台湾北投发来的信,收信人是 Mrs. H.Z.Chang, 笔力十分苍老。应该就是了!我兴奋地跑回房,将信交给了于凤至。
你能够看见她面部表情的变化。惊喜,激动,用颤抖的手直接撕开信封,都等不及我取来拆信刀。但瞬间,我发现她的面部表情又变了,双唇紧闭,嘴角拉了下来。讶异,不可置信,愤怒,失望,悲伤……她又反复看了几遍,便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桌旁的垃圾桶。
是什么样的信能激起如此的轩然大波?我捡起信纸,展开一看,一张白纸上只有五十来个核桃大字:
凤至姐:
谢谢你的来信。感谢上帝,我的一切都很好。更感谢主,领导我在他里面有喜乐平安。愿上帝祝福你,愿你在他里面有恩惠平安。
汉卿手启 九月二十一日
就是如此的简单、平淡?那四十多年海天旷隔的倾诉呢?相期此生再见的回应呢?
我能感觉到她那颗充满希望的心被彻底烧毁。连续几天,她失神地坐在轮椅里,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
我知道,她此刻一定是回想起“西安事变”发生后,远在英国的她别离儿女,赶到浙江奉化去陪伴已被关押的丈夫。
她也一定是回想起,当年张家派人从台湾到洛杉矶,带来张学良要求离婚的协议书,理由是张加入了基督教,教会不允许一夫多妻,他希望给身边的赵四以名义,让于凤至退出。她极度愤怒地拒绝,当即给远在台湾的张学良打电话,要亲自听他的一句话。张学良让她自己选择,说:“我们永远是我们。”这一句话像符咒,让她彻底缴械,同意离婚。
接下来的日子,能明显看到老太太的身体衰弱下去,空洞的眼神里是深深的悲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