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国民党迎来第一位女主席: “政治孤鸟”洪秀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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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陈之琰 南方周末实习生 魏泊静

2016-03-31 10:45:55

“正因为洪秀柱是政治孤鸟，她才能够在国民党危急、各派系大佬都不愿出山的绝处，得到机会登上高位。”（中新社记者 郑巧/图

“她是政治人物里少数具有理想主义性格的人。她对党魂、主义都有自己的坚持，她的言行就是标准的国民党人。”

“正因为洪秀柱是政治孤鸟，她才能够在国民党危急、各派系大佬都不愿出山的绝处，得到机会登上高位。”

“这是国民党很重要的改变。（党的）机器认定的人没有当选，而是洪秀柱当选。”

“蔡英文上台后，两岸的官方交流可能有部分会转变成民间交流，如果国民党能够成为这种交流的渠道，掌握两岸交流的主旋律，它就有可能东山再起。”

2016年3月25日，台湾前立法机构副负责人洪秀柱在其个人社交网站上更新了一段名为“回归初衷 一同奋起”的视频。在视频中，她的支持者们轮番出现，其中一位头发、胡须都有些花白的男子对着镜头说道：“柱柱姐，我用生命捍卫你。”

第二天，中国国民党举行主席补选，在四位候选人中，67岁的洪秀柱得到了78829张“捍卫者”们的选票，以56.16%的支持率当选国民党主席。当天，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向洪秀柱发出了贺电，洪秀柱随即复电表示感谢。

作为国民党建党一百多年来的第一位女主席，洪秀柱登上了个人从政生涯的峰顶，但如她自己所述，即将赴任的此刻，是“最艰困惨淡的时候”。经过了2014年底“九合一选举”崩溃，2016年初台湾地区领导人和立法机构双重选举败局，“百年老店”国民党危机重重。

即便已经登上高位，但拥抱新主席的空气，就像目前泥潭深陷的国民党那样，衰老而冰冷。

3月26日傍晚，台北国民党中央党部，当选举结果出炉后，除了李新、陈学圣两位竞选对手一前一后向洪秀柱现身致意之外，众多的党政高层和国民党仅剩的35个“立委”，无一人站到她的身边。

30日下午，党主席就职典礼，又是另一番景象：仪式举行地中山厅被挤得水泄不通，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副领导人吴敦义，国民党前主席连战、朱立伦，前“立法院长”王金平等党内大佬都出席观礼。

“她是政治人物里少数具有理想主义性格的人。她对党魂、主义都有自己的坚持，她的言行就是标准的国民党人。”国民党前“立法委员”邱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为什么从“换柱”到现在选党主席，一直有人在“排洪”“防洪”，“其实说穿了，就是怕她会真的改革，会伤及既得利益者”。

党内“天王”都支持她的对手

洪秀柱清楚，这个党主席的位子赢得并不好看：56%的支持率远远比不上前任，2005年马英九当选党主席的得票率是72.4%；而党员投票率更创了新低，仅41.6%。

“党员的冷漠更让人讶异。”台北大学政治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郑又平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台北市只有37%投票率，“这意味着国民党党员对党主席选举几乎漠不关心”。

普遍的观点是，去年以来的“换柱风波”这回帮了忙。

大陆媒体记者张蕾从洪秀柱2015年4月宣布投入领导人选举后就开始联系“洪办”约专访，待到11月成行之时，洪秀柱已被换下，昔日的“小辣椒”满脸憔悴，“她鼻子红红的不太对劲，整个人也没有以往电视里头的那种精气神和战斗力，像是前几天都没睡好觉。”

洪秀柱当然有理由对“换柱”表示不满。2015年4月，当“大选”胜算渺茫、党内大佬纷纷观望之时，洪秀柱高喊着“抛砖引玉”率先步入选局。然而，由于缺乏人脉和行政经验，两岸政策不能让党内形成共识等原因，“换柱”之声在国民党内始终响彻。直至10月17日，国民党召开第19次全代会临时会议，前所未有地废止洪秀柱代表该党参选的提名。

前“立委”、现任国民党中央委员邱毅与洪秀柱在立法机构共同问政而相识几十年，因二人都不属于党内的任何派别，政治理念上又常有相似之处，洪秀柱曾笑称，他俩是立法机构里的“杨过与小龙女”。

邱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场“换柱风波”是洪秀柱从政生涯中“史无前例的低潮”。“被提名候选人后，身为‘白色恐怖’受害者、已经去世的父亲被无端攻击、污蔑为‘内奸’；临门一脚又被国民党粗鲁地换掉”。

作为政治人物，洪秀柱尽量避免表露自己的情绪。有关父亲的谣言生出两个多月后，她才在接受资深媒体人陈文茜访问时忍不住落泪。即便在被换下那天，她仍显得“很识大体”，上台致辞时说：“党可以不要我，我绝不会放弃党。”

“正因为她经历了这场戏剧性的‘换柱’，又在事后表现得深明大义，很多基层党员认为，国民党欠洪秀柱一个‘公道’。”郑又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种心理慢慢演化为实际的投票，而成为洪秀柱赢得补选的重要因素之一。”

洪秀柱的支持者主要是目前暮气沉沉但在国民党内纪律最严明、投票动员力最强的一批人——黄复兴党部。

黄复兴党部是国民党特种党部之一，名称为“国军退除役人员”党部，一般以其代号“黄复兴”称之。在32万多有资格投票的国民党党员中，“黄复兴党部”就有9万多人，占了近三分之一。其投票率是其他党员的两倍，在过往实际的有效票中，比例能够逼近半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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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洪秀柱结识当时国民党台湾省党部主委宋时选，被延揽担任国民党台北县（2010年12月更名为新北市）党部妇女组组长，新北市的中和、永和地区，成为她政治生涯的起点。这些地方的支持者多由外省籍、退休“军公教”人士（军人、公务员和教师），以及他们的第二代组成。

“中永和地区是蓝军的铁票区。”台湾《中国时报》副社长、曾是多年政治记者的张景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洪秀柱拥有的这群具投票权、又能配合动员出来投票的支持者，绝大部分是“具有强烈意识形态的深蓝党员”。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海外国民党党员在本次选战中是“挺柱”的一大主力，12000名有效党员中，总共投出6699张有效选票，而洪秀柱一人独得近八成。

即便如此，“让洪秀柱当选的选民党员结构，不等于全岛选领导人的选民结构，甚至也不等同于国民党党内政治派系的组成结构”，台北大学政治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郑又平分析，“此次补选，国民党的‘天王’都隐身支持洪的对手、代理党主席黄敏慧”。

作为国民党建党一百多年来的第一位女主席，洪秀柱登上了个人从政生涯的顶峰，但如她自己所述，即将赴任的此刻，是“最艰困惨淡的时候”。（CFP/图）

单打独斗的“非传统政治人物”

67岁的洪秀柱至今未婚，而她几十年的从政之路，也总是孑然一身。

前民进党籍“立委”林浊水分析，在目前台湾社会普遍弥漫的对传统政治人物感到厌恶、不信任的气氛中，“反权威、快人快语、有话直说、甚至走偏锋”的洪秀柱，反而在一定的族群里受到了一定的支持。

2004年在参加台湾综艺节目《康熙来了》时，洪秀柱曾指着自己红色框架眼镜后带些金色的眼影，调侃说：“我的妆是有名的耶！我的妆呢，是工笔画，不是泼墨画。所以，我早上花很多时间，否则我问政更好。”

十余年后的洪秀柱容颜几乎未改，她甚至公开说自己不打“肉毒杆菌”而打“脉冲光”。那次节目录制最后，洪秀柱坦言，如果不当“立委”，她愿意用更多的时间“休闲”，“听听音乐啦，弹弹古筝、学学琵琶、写写书法”。

洪秀柱出生于台北市，在家中四兄妹中排行第二。她的父亲洪子瑜于1946年随严家淦带领的国民政府人员到台湾。大学毕业后，洪秀柱当过十年老师。让她引以为傲的是，从事教职隔年，23岁的她便在大学老师推荐下，担任中学的训导主任。

1989年洪秀柱步入政坛，然而一开始就遭遇挫折。洪秀柱参选“立委”党内初选，由于受到党部主委的排挤，被禁止在平日出席政见发表会。她只好让表弟替她出席，每当司仪喊到她名字时，表弟就会身挂她的海报在会场走一圈，代表“无言的抗议、无奈的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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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选前十天，父亲中风，很快便去世了。穿着孝服的洪秀柱在饭馆电视机中得知了获得提名的结果，各方送来的挽联和祝贺她获得提名的花篮摆在了一起。



自1990年第一届增额“立委”开始，洪秀柱从未涉足行政领域，而一直作为一个问政者，连任八届。



洪秀柱在台湾立法机构的办公室门口曾挂过一串辣椒。在那里，和洪秀柱有过接触的人对她的印象都颇为相似：小个子、高跟鞋、大嗓门。曾是台湾最年轻训导主任的她，在问政辩论时，也是一副教训调皮捣蛋孩子的模样：“痞子，你就是！你讲你的预算，我们继续审查！”“你是白痴哦，我看你啊！说了也是白说！”



“说话字正腔圆，严厉非常。在女性代表里，洪秀柱总是冲在第一线，被称为党内第一女战将。”台湾《中国时报》副社长张景为记得，私下里洪秀柱也幽默、爱开玩笑，“可她很少与别人串联、交往，总是单打独斗”。



在国民党前“立委”邱毅眼里，“国民党传统的官僚文化中有一种虚伪，即使心里生气，外表还是温良恭俭让。但洪秀柱不会，她在情绪上是显性的，容易得罪人。她也不喜欢和别人送往迎来，自然没有人脉，当然也没有跟政商圈有瓜葛，她很廉洁。”



但是，洪秀柱的“政治智商”有时让人着急。2007年，马英九因“特支费”被起诉，宣布请辞党主席职务。在党主席补选中，洪秀柱意外跳出参选，让原本“躺着也能当选”的“天王”吴伯雄吃足了苦头。吴伯雄当选后曾向自己的幕僚抱怨：“小辣椒是想累死老朽吗？”直到两年后，马英九再次接任国民党主席时，在欢送吴伯雄的宴会上，洪秀柱挨着吴的脸颊使劲一亲，被台湾媒体称为“一吻泯恩仇”。



“正因为洪秀柱是政治孤鸟，她才能够在国民党危急、各派系大佬都不愿出山的绝处，得到机会登上高位。”邱毅说。



“她大段大段地在问为什么”


大陆记者张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洪秀柱时，她穿着经常在民众面前出现的白褂子，不像典型的政客，更像一个“亲切的大婶”，“只是因缘际会把她推向了那个位子，而她白羊座的性格，只能不畏战”。



洪秀柱似乎一直在经历“屡败屡战”的命运轮回，义无反顾不留后路。“让她回去做老师吗？不可能啊。”邱毅说。



2014年国民党“九合一”大败的当晚，台湾媒体人唐湘龙准备写一篇评论文章来记录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还没动笔，手机的短信提示声就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其中有洪秀柱发来的短信。

“她大段大段地都在问，为什么这个党明明不是这样子，但却选成这个样子？”当晚，洪秀柱给唐湘龙发去的“为什么”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



2016年1月20日，在国民党再度惨败仅仅四天后，之前被党残忍换下的洪秀柱就正式表示，将参选党主席。洪秀柱说，国民党已经一无所有，无权可争，无利可图，希望未来找回核心价值、重新凝聚人心。



在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中，台湾各界对洪秀柱的前景看法不一。她的缺点很鲜明：缺乏行政经验、没有政治派系、缺乏人脉，性格又刚烈。她算得上是一个非常称职的“立法委员”，但还没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



《中国时报》北京特派员王铭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洪秀柱只有完成从一个问政者向一个行政者的转变，尽可能地弥合党内分歧，真正实现她自己所说的“海纳百川”地吸收培养人才，才有可能带领国民党起死回生。



由于是补选，洪秀柱的党主席任期只有15个月，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要改革不能在技术层面。”台北大学教授郑又平说，洪秀柱有很多的工作要去推动，如何汇聚人气、团结人心，重点还有对国民党党魂、党德的论述。



“要解决这样的问题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强有力的秘书长，但是以国民党今时今日，有才能者为什么要跟着洪秀柱跳火坑呢？”邱毅觉得洪秀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困局，但他仍感佩其“理想主义性格”。



洪秀柱也不是没有机会——她坚持“九二共识”的两岸政策，可能会成为她和她所热爱的那个政党的新契机。



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张亚中是洪秀柱两岸政策的重要智囊。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的两岸政策理论能够为洪秀柱所接受，不是靠自己的“兜售”，而是因为两人具有相同的观点。

在张亚中看来，洪秀柱当选主席的意义是，“在民进党即将执政的背景下，北京不用对两岸关系绝望，至少国民党还有一个主张。”《中国时报》副社长张景为说得更直接：“中国国民党”不至于走向“台湾国民党”。

邱毅认为，洪秀柱的两岸观点不会改变，“蔡英文上台后，两岸的官方交流可能有部分会转变成民间交流，如果国民党能够成为这种交流的渠道，掌握两岸交流的主旋律，它就有可能东山再起。”



3月26日，洪秀柱在给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的复电中说，期盼两党能继续秉持“九二共识”，创造更多的利基与福祉。

再次披挂上阵，洪秀柱不断地通过社交媒体与支持者互动。2月25日，她在其脸书主页上传视频：“年轻人，请问！你为什么讨厌国民党呢？”3月3日，她又问：“国民党要反省的，不仅是年轻人不支持，更是在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多国民不支持？”



“黄敏慧背后是党的机器，但洪秀柱是一个孤家寡人。这是国民党很重要的改变。机器认定的人没有当选，而是洪秀柱当选。”张亚中说。



洪秀柱似乎早就做好了改变国民党的准备。就在赢得党主席大位的前几天，洪秀柱走访桃园眷村。在经过一幅被涂鸦和泥泞弄脏的国民党党徽之时，她停下脚步，拿起一根水管，向着党徽上的污垢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