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新鲜人 于 2016-5-26 17:59 编辑
金庸的《飞狐外传》中讲到了一个由朝廷主办并认证的“天下掌门人大会”,当这个最高规格的学科评比通知下发后,各大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无不将参加并在会上夺魁视为天大的荣耀。而实际上这不过是皇帝要控制武林的一个设局而已。明白了这个道理,各大掌门再也不想战斗下去了。现在过多的学科评比已经养成了审美疲劳。各大门派,错了,是各个大学的校长们已经厌倦了。前一段有关部委在全国性学科评比的同时,大幅度调整学术界A刊的名录,就遭遇各大学群起反对,最后不得不撤销。 话说回来,不仅在学术领域,中国人善于把任何领域都改造为“江湖”。和其他的圈子比较起来,学术界的“江湖”还算是友好的。我工作以来参与过几个领域,都逐渐江湖化了——新闻界成了江湖,公益界也成了江湖,山头林立,潜规则盛行。而且既然人在江湖,就免不了许多传奇的江湖手段,超出正常人想象。拿我曾经混过的“媒体江湖”来说,多年前我还是某杂志的副主编,当时和朋友们聊起,南方某著名报纸的著名记者在酒桌上偷录领导和朋友的谈话,并把录音交给更高的领导,结果被更高的领导告知大家酒桌上不要乱讲话,注意有人录音,等等。至于以政治因素来报私人恩怨、暗箭伤人以攫取私利的事,更是层出不穷。这些亲历都比毕姥爷的事情更加狗血,也让人倍觉“江湖险恶”。 当然,从作为跨界者的实际经历出发,公正地说,我在这三个“江湖”中感觉还不错,因我接触到的“大佬”们大多为人都还可以,对我也还算重视。但即便如此,我并不觉得这种“江湖”是现代中国的需要。因为对于讲法治讲规则的现代社会来说,江湖本质上是一剂致命的毒药,使得一个领域会逐渐衰亡下去:学术的江湖化并不利于这个国家的知识生产。学院派成为“名门正派”,正是学术僵化的体现。就像是媒体的江湖化带来的是新闻公信力的下滑;公益的江湖化会让一线公益人愈加沮丧,捐助者倍感疑虑一样,学术圈的江湖化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劣币驱逐良币”。 现如今,这些“江湖”都受到了冲击。媒体江湖大佬们纷纷退隐或转到商业领域去做大佬;公益江湖还只是初生阶段,并在政策法律环境紧缩和商业化浪潮中左摇右摆,不成气候。至于学术江湖,最主要的冲击来自年轻人。最近这个江湖里闯进了若干鲶鱼:不但在体制内没有混成院士的屠呦呦得到了国际科学界的承认,年轻人韩春雨也受到了追捧,至于刚刚提到的那位被剥夺了署名权的年轻研究员,现已成为港大博士,而且卯足了劲要杀回大陆的学术江湖。“屌丝学者”的逆袭居然成了一股潮流。 而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这不是偶然现象。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普遍越来越不“识做”了:原来和毕业研究生踢足球,学生总是让着老师,最后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比分。现在的毕业生则压着教工队恶狠狠地猛灌,7:2、8:2这样的比分都有。弄得我们再也不想和学生踢球了。与此类似,现在的学术江湖中新生了一大批这样不“敬老”的青年学者。他们对于原有的江湖规矩的挑战往往令人猝不及防。 两个星期前我们学科主办了一次“中国青年政治学论坛”,主论坛发言时有位来自大西北的学术编辑在发言的最后讲了一句本届论坛最强音——“中国的政治学要告别老同志!”引起全场轰动和如雷掌声。当然,在场的老同志也是“老江湖”了,带头鼓掌表示自己可以告别。 但实际上,没有人认为真的可以告别。因为他们不光是老同志,还是中国学术社会网络的核心节点,失去这些节点,许多周边的联结就会中断,许多人的饭碗和既得利益就会受到威胁。所以,即使老同志们高风亮节,也会有很多人不许他们高风亮节。这也是那些耄耋之年的老同志频频被要求参加学术活动的主要动因。但这种声音的发出,已足够证明现在的屌丝学者,已不再把主流、名门正派等放在眼里。而他们之所以可以这样想并真的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具备了以往的“屌丝学者”不具备的三个优势:学者群青年化、国际化学术空间和互联网。 在武侠小说中,最终改变格局的都是年轻侠士,原因也很简单,年轻人仍有理想图景,并且还没有老到可以原谅一切,妥协而行。目前全国高等院校的专人教师150万人,其中45岁以下的青年教师占到了72%。,也就是一百多万人。以青年为主体的中国学术江湖,也需要创造出新的规矩,哪怕仅仅是为自己的生存。目前媒体上多的是为青椒呼吁的文章,就是这种声音的显性化。不仅如此,学者群的青年化意味着未来学术共同体内部权力结构的改变。毕竟,有人调查过最近20年获得诺贝尔奖的188位科学家,他们起初进行诺奖成果研究时,75%是副教授以下职称,院士级别的只占2.1%。 同时,中国学界越来越向外开放,为“屌丝学者”提供了证明自己的新舞台。以往在国内得不到认可的成果,现在都可以在国外发表,并且看起来逼格要高于国内发表的成果。此前屠呦呦和韩春雨的逆袭案例,都是通过国际学术界的承认而在国内产生影响的。目前中国学术界中的屌丝们获取知识的源泉比以往更丰富,发表和显示的途径也比以往更多。特别是在理工科领域,其成果的客观性,使其在学术发展方面更有优势。不像文科的成果,更多地依赖同行的评价。而即便是文科成果,也同样可借助国际学界的认可,而打破已经僵化多年的按资排辈的“江湖规矩”。 此外,在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这一代学人并不盲从权威,反而更蔑视权威。互联网是一个对屌丝学者、特别是青年屌丝学者友好的场域。正如我的一位朋友所说,在互联网的江湖上,90、00后是原住民,70、80后是移民,至于50、60后,那就是难民了。在谷歌学术、阿法狗这样的知识搜索能力支持下,无门无派的屌丝也可以分享到最好的学术资源,发现更有效的研究路径。而那些仅仅抱持老派的想法,以大佬地位主持的命题作文式的项目,根本无法达到甚至接近学术顶峰。至于这个由名门正派主导的“学术江湖”的没落,几乎是命中注定的。回看90年代的港产片,里面的黑社会大佬们骂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规矩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时代真的已经改变了。 青年学者逐渐成为学术研究的主力,国际期刊成了高显示度的发表场所,互联网成为获取资料和优化学理的新途径。这些都超越了原有的“学术江湖”所能掌控的范围。由此,知识生产、知识传承、知识表达的垄断局面,正在被逐渐打破。这是这一代“屌丝学者”幸运的地方。但人们对他们的期待显然还不止于其自身命运的改善,因为他们比以往任何一代学者都更有条件改造这个“学术江湖”。实际上,这更像是一种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