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新鲜人 于 2017-12-28 00:54 编辑
二.不教青史盡成灰 這批信件中最為珍貴的部分當然是它所保存的史實。大家知道,寫信本來是很私密的事情。所以襟懷坦白是信的主旨。它們大多是二人之間的情感和事實信息的交流;其中所述大都十分客觀、坦承,了無顧忌。書信跟日記一樣,它往往比寫出來發表的文章攜帶更多的史實和真情,這在古今中外都是共識。因之,錢夏信件裡透露的史實難能可貴。雖然這裡有的像是流水帳,而有的又是當年錢夏交往中的點點滴滴,但時過境遷,它們就成了珍貴的歷史,且為正史和研究著作所失載;因之,研讀這些第一手資料可以填補空白,它們遂成了珍貴歷史插頁和畫外音、解說詞。 眾所周知,錢鍾書跟夏志清往昔交往無多。據夏志清回憶,1979年錢鍾書隨社科院代表團訪美之前,他們差不多只見過一面,是1943年秋宋淇家裡開派對引夏志清見錢鍾書的。那時候錢鍾書是個大學教師、初出茅廬的作家,只在上海灘寫過一本小說《圍城》;而夏志清呢,更是一個青澀的文藝愛好者。沒想到,他們再次相遇卻成了文壇的一段傳奇。 蓋因為夏志清後來留美、寫了聞名的英文教科書《中國現代小說史》,而這本書裡盛讚了一生只寫過一本長篇的小說家錢鍾書,把他捧得如日中天。當然,除了小說錢鍾書也寫評論、做學問,可他的學問太古奧;今天他絕大多數普通讀者差不多都是通過夏志清認識他的。 惺惺相惜,錢鍾書未曾想到晚年會天上掉餡餅因小說暴得大名、得此際遇。對夏志清,他是懷有某種知遇之情的。因之,我們在早期錢夏通信裡,能看出這種真情流露。這些背景,錢鍾書訪美,他們的激情相聚後夏志清已經撰長文詳述了,此不贅。而相見後錢鍾書尚未離開美國、在洛杉磯最後一站時,仍然迫不及待地寫信表達他對夏志清這種提攜和評讚的感謝:「您對我的評論頗具神奇的魔力。我不僅是您發現的,而且差不多就是您的創造物,您知道這個。」 平日深沉、不太輕易表達自己情感的錢鍾書在這封給夏志清的英文告別信中寫道:「與您再次會晤,使我歡忻無限。咱們40年間只會見過兩次並不算多,但是時光是一個多麼神奇的魔幻師,它將我們40年前的一個黑格爾或克爾凱郭爾式的那種偶識締結成了一種親情;其後綻放成了一種豐盈的、成熟的友情!」(1979.5.6) 如果說,夏志清此前寫的小說史和「悼念」錢鍾書的文章等是他一廂情願地對自己心儀的小說家和文人的評讚的話,這次兩天的相遇和相聚則使他們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情和互相敬佩、相互欣賞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精神契合。 在赴美之前,錢鍾書的確在他給夏志清的第一封信中就用了「管鮑之情」來譬喻他們的相知(按照夏志清的回憶,他30多年前初見錢鍾書是在一個嘈雜的環境,估計他對剛成為文壇明星的錢鍾書印象深、而錢鍾書那時春風得意,未必對他這個文學青年有印象)。 沒想到,這種情愫後來竟發展成了一種不渝的親情。也許,正是那次相遇使慘綠少年夏志清得讀流行小說《圍城》而成了十幾年後夏在美寫《中國現代小說史》中錢鍾書一章的契機。 「闊別將40年。英才妙質,時時往來胸中。少陵詩所謂『文章有神交』,有道初不在乎形骸之密,音問之勤也。少年塗抹,壯未可悔,而老竟無成。乃蒙加以拂拭,借之齒牙,何啻管仲之嘆知我者鮑子乎! 尊著早已拜讀,文章之雅,識力之定迥異點鬼簿戶口冊之倫,足以開拓心胸、澡雪精神,不特名世,亦必傳世。不才得附驥尾,何其幸也!」 (1979.4.13) 錢鍾書在訪美前跟夏志清預熱「敘交情」的信早已充滿了期望中的交情。其實,當年倜儻驕傲的錢鍾書很難說對眾多賓客中的蘿蔔頭夏志清有印象,但這次約40年後的重逢卻是今非昔比啦!他們的交往成了傳說中的管鮑。 此後,這兩條平行線終於找到了交集點而匯成了一根粗線一直延綿下去,特別是剛結識的1979年,從開始通信的4月份起,錢鍾書竟是連珠炮般地給夏志清發了九封信。 這麼多信,寫什麼哪?當然較多的除了敘別情、談友誼外還談學問,交換思想。暌違日久,大家全是陌生的。要想有對話的可能,不免要補敘足上下文背景;因之,此期錢夏信有很多像是流水帳。但是今天看來,這卻是珍貴的史料。 早期的錢信多是介紹自己多年來的舊況、近況,特別是自己的研究、寫作情形。其中談論較多的是他的著作在海外被翻譯、關注的情況。當然,這裡面免不了不少對夏志清多年來在海外對自己及其作品推介的感懷、感謝乃至恭維之情。最多談到還是自己著作的多種外語譯本、譯者和出版信息。 當然,錢信也提及自己《管錐編》和舊著再版的情況,同時也提到了楊絳甚至楊必作品出版的情況。 此外,錢鍾書詳細且有些得意地提到了他跟楊絳訪問歐美、參加國家級會議以及全國文學界大會等等情形。讓我們了解那個剛剛開始改革開放新規的時代這些老一代文學明星的「解放」及受重用、重新炙手可熱、熱汽蒸騰的情形。 「弟老懶怕出門,9月歐洲漢學會在蘇黎世開會,以『全體會員名義』邀我為『貴賓』,已婉謝不去。昨日得Hannan信,代Guillen詢問我是否明年肯到哈佛作講座,我也等過一天寫信婉謝,兄如要和我再見,恐怕只能穆罕默德去就山的那一天了(暗喻遙不可及—引者注)。當然,世事難料,誰也不能自主。安知不有驚喜!」(1981-7-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