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华盛顿人 于 2016-5-6 12:08 编辑
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刘伯健 为FT中文网撰稿
r 大约一百年前的一天,毛润之刚放弃图书馆的工作回到家乡长沙,孙文还在上海的寓所闭门思索实业救国的计划。京城晚春初降,景山牡丹盛开,漫天柳絮作雪飞,赵家楼胡同的曹宅浓烟滚滚,尚在东交民巷的谢婉莹,好奇地聆听着窗外学生们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就在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天,对中国现代化影响深远的“五四运动”爆发了。
在中国大陆,“五四”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史上的一个重要节点,被视为中国共产党成立的前奏。而在两蒋时代的台湾,“五四”与新文化运动之间的联系被谨慎分开,爱国与民族精神成为“五四”仅有的内容。到了马英九执政后,国民党纪念“五四”的重心则转到了民主和科学的价值传承。
其实,“五四”的意义不仅仅局限于中国史的范畴,它在将中国民族主义与反日情绪正式连通的同时,也是中美关系史上的分水岭之一。而且,“五四”也生动记录了美国在实现外部崛起前的一次意识形态挣扎。特别地,在如今美国陷入衰落迷思、特朗普掀起孤立主义风潮之际,本文对“五四”时代的重访,不仅是对美国外交及其意识形态百年轮回的回顾,而且对于尚在外交上“作为与少作为”之间犹疑的中国而言,也是一次与美国经验的对话和比较。
特朗普与“旧美国”的回归
若抛开当时帝国主义的时代性质,一些史学家认为,“五四”的引燃与美国总统威尔逊的外交失手关联甚大。一战结束后,期盼公理战胜强权的中国人对巴黎和会寄予厚望,以崇尚民族平等与自决著称的威尔逊尤受尊重。然而,威尔逊终究在英法的要挟下妥协,巴黎和会决定将青岛转让日本,这个消息让中国陷入极度沮丧。
其实可以这么说,当时的中国和威尔逊都是美国孤立主义的受害者。在威尔逊任总统之前,传统、封闭的共和党人已连续掌管了三届白宫,而在参众两院,从19世纪末到罗斯福上任前,共和党长期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当时,凭借左右两个大洋构筑的地理屏障,加上经济和军事崛起带来的满足和安全感,多数美国人对深度介入(Deep Engagement)亚欧大陆的险恶政治并无太多兴趣。孤立主义的意识形态自然地主导着当时的美国外交。
威尔逊在和会上唯一的成就,大概就是把成立国际联盟(简称“国联”)的条款送进《凡尔赛和约》。而最让他遗憾的有两件事:一是,他未能阻止英法对战败国(尤其是德国)及其殖民利益的疯狂盘剥,其中包括中国的山东问题;二是,他签下的和约被共和党人把持的国会拒批,结果让美国竟没能加入它所创始的国联。而且,让威尔逊格外受挫的是,当时美国人大多仍信奉“莫管他家瓦上霜”的旧思维,主流民意对他的国际主义理想并不太热心。
总之,巴黎和会前后的经历让这位学者总统心力憔悴,也正是在“五四”当年十月的一天,威尔逊突发中风,从此一病不起,直到1924年去世。不过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机会看到,仅仅十多年后,日本在珍珠港重创美军,大梦初醒的美国人终于开始走出孤立清高的心态。此后,具有威尔逊特色的美国外部崛起被一步步付诸现实,而威尔逊的外交理念,特别是美国对其所谓自由国际秩序的领导责任,现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政治正确,在美国被广泛接受。
然而,让人觉得突兀的是,在美国深陷衰落迷思的今天,这些理念的政治正确性正在被动摇,而让这动摇浮出水面的,正是最近大红大紫的“特朗普现象”。自角逐共和党总统提名的哨声吹响以来,特朗普多次突破美国二战以来形成的观念禁区,而让人错愕之处在于,他的每次突破竟都能为自己赢得不小的支持率涨幅。比如他曾在谴责“三K党”和白人至上极端思想的问题上遮遮掩掩,他曾辱骂墨西哥人、揶揄在美国生活的拉美移民,他甚至曾高调呼吁严格管制穆斯林进入美国。即便如此,共和党高层倾尽全力向选民举荐的布什、卢比奥和克鲁兹等政治明星,竟然先后都被特朗普成功地一一击退。
其实,除了公开为种族主义、反穆斯林等思想背书之外,特朗普更让人担忧的是他的外交立场,其明显的孤立主义倾向,颇有与威尔逊针锋相对的架势。最具代表性例子的有两处。
其一是关于国际合作,特朗普对北约、联合国和“日内瓦公约”的存在价值多有质疑,他还责难日、韩和沙特在安全上占尽美国的便宜,甚至提出干脆退出,让它们拥核自卫等等。他对国际合作的不屑,不仅让美国的盟友们陷入焦虑,更是否定了威尔逊时代以来美国苦心维系的国际秩序,而这一秩序正是以双边和多边合作制度为基础的。显然,特朗普这种孤高的世界观,与二战前老共和党人恪守中立、不结盟更不愿动武干涉的做派如出一辙。
其二,在经贸政策上,特朗普号召对中国实施严厉的关税制裁,呼吁终结包括“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在内的诸多自贸协定。实际上,早在1918年威尔逊提出的“外交14点方针”中,推动自由贸易就被明确地列在第三项,而且直到今天,捍卫自由贸易仍是现代美国最核心的国家利益之一,而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一旦实现,壁垒高筑的美国或许回到19世纪片面追求贸易出超的重商主义时代,全球性的贸易大战难以避免。
不得不说,在共和党阵营里,像特朗普这样的激进反叛者还算不上太大的奇观,而之所以会出现“特朗普现象”一说,主要是因为,他那些“倒行逆施”的言论,总能出人意料地得到民意的积极回应。
根据相关研究,推动“特朗普现象”走到今天的各种支持者群体中,工薪阶层的白人中年男性占据最核心的位置,而这群人普遍缺少大学教育,在政治上较为传统、自我和排外。虽然这一群体曾经支持罗斯福的新政计划,但他们始终不太认同外交上拯救世界的自由使命。不幸的是,随着近年来美国制造业的空心化和社会贫富差距拉大,最先感受到就业和生活压力的正是他们。但是,无论是迎合权贵精英的共和党,还是拥抱经济全球化的民主党,给予这一群体的重视和关怀都远远不够。
简单地说,在美国经济增速放缓、财政危机持续发酵的今天,特朗普的民粹主张虽然与威尔逊理想主义外交思想格格不入,但在相当一部分选民看来,相比那些还在为美国“救世主”使命辩护的政治家而言,特朗普明显更加务实和坦率。可以预见,曾在“阿拉伯之春”和缅甸民主化进程中“政绩斐然”的前国务卿希拉里,不久后也可能会被迫调整外交方面的选举策略。
总体上,相比于内部危机的酝酿,目前美国在外部的霸权衰落更为显著,特别是经过伊拉克-阿富汗战争和2008年金融危机的消耗,美国“同时能打赢两场战争”的建军标准已经有所松动。从2011年到2016年,美国军费预算正在经历二战以来削减幅度最大的几个时期之一。五年间陆军裁员将近10万,陆军人数接近二战以来的最小规模;截止到2015年底,海军在役水面战舰数量已缩减到1916年来的最低;而空军史上最昂贵的战机更新计划正饱受经费不足的困扰,F-35目前才艰难地入役约30架,仅仅完成美军计划进度的1%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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